——以浙江义乌小商品市场为例

    　　　　一、引言

    各具特色的区域市场的迅速发展成为改革开放以来促进中国经济迅速增长的引擎之一。但经过十几年的高速发展，目前大多数发达区域市场却面临进一步发展瓶颈。其问题主要表现为：在内部，市场模式趋同，市场要素低成本的优势日益丧失，对未来市场结构调整的模式缺乏规划；外部，诸多欠发达地区大力发展地方市场，对发达区域市场所形成的冲击和生产厂商销售渠道内部化趋势的影响。因此，为了保持发达区域市场的可持续发展，我们有必要对现有发达区域市场模式的成功与不足进行深入的探讨，进而揭示发达区域市场未来发展的路径选择。

    　　　二、竞争优势理论——一个静态视角

    竞争优势理论在全球范围内广泛传播并对世界各国的理论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产生广泛的影响，始于迈克尔·波特（Michael Porter）的《国家竞争优势》（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Nation）一书。因此，我们对发达区域市场模式的探讨以波特的观点，特别是钻石模型 （参见图1）为理论核心[1]。

    附图
    图1　竞争优势理论的“钻石”模型
    “钻石”模型是对国家或产业在国际市场中取得竞争优势来源的一种描述。它包括四大关键要素 （即生产要素、需求条件、相关和支持性产业以及企业战略、企业结构和同业竞争）和两个辅助要素（即机会和政府）。一个国家或产业是否具有竞争力取决于他们能否充分利用本国资源及对以上要素投入进行合理的战略配置。
    1.生产要素　包括初级的市场要素（一般的人力资源、地理位置及自然资源）和被创造出来的高级生产要素（包括知识资源、资本资源和基础设施等）。波特认为，一个国家想要建立起产业强大又持久的竞争优势，则必须发展高级生产要素和专业性生产要素。以义乌市场为例，它在初级市场要素中占有相当的优势。如义乌地处中国经济中最有活力的浙江省中部，地理位置极为优越；义乌外来人口已经超过本地人口，为义乌商业提供了大量低成本劳动力；江浙文化自古崇商，义乌人有经商的传统和天赋。但是由于义乌经济发展迅速，当地已经出现了生产要素短缺的迹象。如电力供应紧张。今年义乌用电高峰时日需求45亿度，但供应仅为 22亿度，大批企业因停电出现停工现象；另外是水和土地资源的短缺日益严重。就高级生产要素而言，义乌市场在基础设施方面拥有便利的交通、发达的通讯，在资本资源上也有一定的积累，人均存款余额位居浙江省首位，但在那些与产业创新、市场升级息息相关的高级要素（如大学、研究院）方面，义乌市场则明显缺乏优势。可见，义乌市场模式的竞争力在初级要素和高级要素中均有所体现，但是，伴随着义乌市场的成长，来自初级要素方面的竞争力正在不断削弱。
    2.需求条件　它主要体现在强大市场需求对规模经济的影响力和消费者苛刻、挑剔的需求条件对企业不断创新的刺激上。需求条件对义乌市场的影响力主要体现在规模优势上。义乌市场的重要特点是通过市场的国际化运作，做大市场的规模。目前，义乌每天出货量达到800-1000个集装箱，其中外销量达到了60％以上，销售到80多个国家和地区。2003年，义乌市场成交额达到287.3亿元（义乌市新闻发言稿2004），连续13年位居全国各大市场成交额榜首（参见图 2）。但是，义乌市场的特色在于小商品价格低廉，品种丰富。客户在义乌签单时所考虑的主要因素是一定产品质量和款式条件下成本最低，所以，义乌市场更多的是通过品种更新和成本压缩，而不是通过技术创新和创造高附加值产品去满足客户的需求。因此，义乌市场在需求方面的竞争优势更多地体现在低成本上。

    附图
    资料来源：小商品世界报，2002年10月11版和义乌市新闻发言稿（2004）
    图2　义乌小商品市场历年成交额
    3.相关和支持性产业　它通过由上而下的扩散流程和相关产业内的提升效应而形成一个优势网络，包括纵向的支持（专业化的供应商和劳动力共享）和横向的支持 （相似企业生产合作及信息共享）。义乌市场不但表现在横向上商品交易在义乌市场内部的聚集，而且表现为纵向上小商品的制造业、供应商、分销商和中介组织的聚集。例如，义乌的三大产业结构合理 （参见图3），本地制造业超过一万家，针织、服装、饰品、彩印、拉链等 8大优势产业享有盛名；义乌市场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商品来自于本地制造商，三分之一来自于浙江本省；物流配送的全国性网络已经建成，中介机构，如仓储、金融、外贸等极其发达，有力地支持了现代商业的大流通。但同时，我们看到，义乌市场本地的商品供应商主要从事劳动密集型的小商品生产，产品主要以仿制为主，研发费用很低，对产品和技术的持续投资和创新严重不足；很多中介机构外语、外贸、金融等高素质人力资本匮乏，中介机构的资质也不高，难以提供高标准的国际化流通服务。因此，义乌市场模式中，相关和支持性产业的发达和低层次的双重特征也制约了义乌市场本身的升级。

    附图
    资料来源：《金华统计年鉴》
    图3　义乌市产业结构变动图
    4.企业战略、企业结构和同业竞争　就同业竞争而言，目前义乌市场内相对完全竞争的格局已经形成。在义乌，国内外知名品牌的经销商、代理商已经超过5000家，经营商位达到4.1万个，从业人员超过16万人。激烈的市场竞争迫使企业加快产品更新换代，提高生产效率，使义乌市场不断出现短暂垄断的局面，义乌市场更具活力和竞争力。但是，由于义乌经销商之间规模相差不大，市场定位趋同，经营商品品种相似，从业人员受教育程度不高，从而使经销商之间的竞争手段和管理模式严重雷同，主要从价格方面参与竞争，对市场细分的关注度不够。其结果虽然经销商的运营效率非常高，但偏低的利润率无法支持持久的盈利和企业做强做大。例如，义乌商业企业没有一个进入浙江百强企业。
    5.政府　波特的钻石模型是双向强化的系统，而政府与其他关键要素之间就具有互动关系。义乌当地政府对推动义乌市场的繁荣功不可没。例如义乌政府藏富于民的政策；严厉打击假冒伪劣商品和不诚信行为；大力投资基础和公共设施；组织各种“商品博览会”；维持充分竞争、打击垄断等。当地经销商也把本地政府的高素质和市场的高透明度（如诚信）作为义乌市场模式成功的两个关键点。但是，为了保持义乌市场低成本的经营环境，义乌政府也介入了一些本该由市场调节的领域。例如，义乌市场摊位价格、租金和物流运输成本由政府制定而非市场竞争决定，这导致了某些政府官员同时兼任老板和一些寻租行为的发生。
    6.机会　机会形成了产业发展的不连续性，并为产业代替提供了可能。义乌市场的兴起得益于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和义乌人“敢为天下先”的胆识和魄力，如今面临多重竞争下的义乌市场同样面临市场模式提升的机遇。

    　　　　三、外部经济理论——一个动态视角

    从动态的角度分析，目前发达区域市场面临的挑战主要有两点：一是欠发达地区正在大力发展的地方性交易市场所形成的竞争。由于这些地区的劳动力成本、土地价格、摊位租金、运输成本很低，因此单纯从成本角度分析，这些市场比发达区域市场更具有竞争力。二是随着制造业企业集中度在不断加强，大的制造商越来越倾向于自身销售渠道的建立，从而出现销售渠道内部化的趋势，这对于像义乌这样的区域市场产生了不小冲击。例如，近年来在浙江温州柳市镇随着正泰、德力西、人民电器的崛起，曾经繁荣的柳市低压电器市场日渐衰落。
    运用外部经济理论对发达区域市场面临的竞争进行分析，我们首先引入边际收益递增（规模经济）的概念。边际收益递增是指很多产业具有市场规模越大、生产效率越高的规模经济的特性。当边际收益递增存在于行业内而不是单个厂商内部时，即单位产品成本取决于行业规模而非单个厂商的规模时，我们称之为外部经济[2]。
    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义乌市场模式具有典型的规模经济和外部经济特征。而且，外部经济性会自发产生一种自增强机制，会强化和巩固现有的贸易模式。
    　　（一）义乌市场模式的规模经济性与“锁定”效应。
    义乌市场模式的国际化特点，使它的市场规模远远超过国内同类市场。2003年，义乌的市场成交额达到287.3亿元（参见图2），连续13年全国排名第一，市场外贸依存度超过60％。
    当规模经济性存在时，外部经济性会产生市场模式的“锁定”效应。也就是说，即使其他欠发达地区存在更廉价成本的可能性，发达区域市场强烈的外部经济会巩固现有的贸易模式，导致这些区域被“锁定”在某种市场模式之中，并得以持续下去。我们用（图4）来阐释这一观点。

    附图
    图4　外部经济的“锁定”效应
    ATC[，YIWU]：表示义乌市场单位商品的交易成本；
    ATCR[，A]：表示欠发达地区A市场单位商品的交易成本；
    D：代表市场总需求。假定义乌市场和A市场均能满足这一市场。
    A市场的单位交易成本曲线ATCR[，A]位于义乌的单位交易成本曲线之下，这样，A市场潜在地能够以比义乌低得多的交易成本进行交易。但是由于义乌市场建立在先，它能够以平均交易成本ATC[，1]进行贸易；然而这一成本低于A市场从事贸易的初始交易成本 ATC[，0]。所以，即使A市场可能具有潜在的低成本，由于区位优势的原因，先建立起来的市场模式会持续下去。
    　　（二）义乌市场模式的效率优势与“学习曲线”效应
    义乌市场模式具有典型的产业聚集特征，这促进了义乌本地专业分工的细分，有利于劳动力市场共享和知识外溢，从而使义乌市场相对于国内其他市场更有效率。此外，义乌市场的效率优势和规模经济产生的学习曲线，导致动态收益递增（参见图5），使义乌市场处于先发优势。

    附图
    图5　学习曲线
    L是义乌商品市场的学习曲线；L[*]表示欠发达A市场，具有低成本投入，但却缺乏经验的学习曲线。我们假定义乌市场的累计交易量为Q[L]，对应的单位交易成本是 C[1]，而A市场的初始交易成本C[,0][*]，比义乌市场现有的交易成本C[1]要高。
    可见，像义乌这样的发达区域市场虽然面临外部欠发达市场的竞争，但由于它们具有先期进入和初始优势，在外部经济作用下，发达区域市场模式依然保持较强的动态竞争优势。但是，由于外部经济潜在的支持保护主义，这种发达区域市场模式也孕育着一定的风险和危机。目前它面临着两方面的问题：
    内部：动态外部经济导致的“锁定”效应和学习曲线作用，容易使发达区域市场模式产生一种正反馈的自增强机制，由于受先前进入和路径依赖的影响，系统所达到的均衡状态可能不一定是最有效率的均衡。例如，虽然义乌市场模式的交易效率很高，但却导致了交易商“守株待兔”式的交易模式。许多交易商对市场的依赖性太大，他们习惯于在市场中坐等客商，而不愿意主动出击，走出义乌到新市场中寻求客户，义乌商人锐意进取的开拓精神正在减弱。再例如，当义乌市场越来越国际化之后，习惯于传统的交易模式的义乌商人越来越难以跟上市场发展的需要了。高素质人力资源的短缺成为制约义乌市场进一步发展的主要瓶颈。
    外部：如果欠发达地区地方政府通过补贴来鼓励所在地交易市场的发展，即通过变更博弈规则，就会大大弱化发达地区市场的初始优势[3]。我们可以通过博弈论（参见表1、表2）予以说明。
    表1　义乌市场与A市场竞争

    附图
    表2　政府补贴A市场的影响

    附图
    表1反映了下列假设：无论义乌市场还是A市场，如单独运行，都可以盈利；但是如果两家市场都运行，则它们都受到损失；哪一家能得到利润，取决于谁先运行并占领该市场。假设义乌市场领先一步，首先运行，那么A市场就没有了进入该市场的激励。纳什均衡就会是表右上方的情形，义乌市场获得利润。表2说明，如果欠发达地区政府承诺，如果A市场运行，政府将给予25个单位的补贴。这样政府补贴将使义乌市场先行动可能获得的优势不复存在。相反，A市场因此获得了运行的优势。最后的结局，纳什均衡将是表2的左下方，义乌市场将被淘汰。

    　　　　四、结论与建议

    从静态角度看，以义乌市场为代表的发达区域市场模式的竞争优势主要体现在一定差异化基础上的低成本优势。就动态而言，由于规模经济和外部经济性，发达区域市场模式在未来一定时期内仍具有较强的动态竞争力。但是，由于先前进入和路径依赖所导致的非效率均衡状态的存在，以及其他地方政府可能采取的扶持补贴政策，发达区域市场模式也面临严峻的挑战。因此，发达区域市场不能过多关注低成本竞争。它的出路必须重新思考市场的战略定位，通过市场模式的升级和提升，突破低成本，创造出显著差异性优势，使发达区域市场难以被新兴市场模仿，进而在未来竞争中保持较高的盈利水平。
    市场战略的新定位和市场模式的转变，就是要从“商业市场竞争模式”转变为“产业价值链竞争模式”。
    商业市场竞争强调产品和服务的“性能价格比”，它实质上还是一种低成本的竞争方式。产业价值链竞争则强调通过联合或控制“产业价值链”的上下游关系，从而创造整合的动力，从“价值链整体运行效率”中谋求更多的利润来源、现金流量和规模经营的稳定性[4]。就义乌而言，发达区域市场要建立产业价值链竞争优势，就必须打造上游的本地小商品制造中心和研发中心，建立与小商品流通中心地位相适应的小商品生产和研发基地，并同时完善和维护下游的网络。
    1.打造上游本地商品的制造中心和研发中心　（1）政府应积极引导和鼓励民间资本投资于生产基地和产品研发。如对产品研发投入进行税收减免；建立专业化的培训机构；放松具体定价权的管制等。 （2）加大对中小企业专业化生产的扶持力度。要积极推动有条件的企业争取股票上市，培育一批国内外知名的“单打冠军”和“隐形冠军”；要加强行业协会等组织建设；积极实施“名牌带动”策略，推动产品品牌化、品牌名牌化，带动提高义乌小商品制造业的整体素质。
    2.对下游网络优势完善和维护网络优势是发达市场与新兴市场竞争中重要的差异化优势，这是新兴市场的低成本所不能替代的。这个网络一方面指社会资本网络，另一方面指实物网络。就前者而言，义乌市场已经形成哑铃型社会资本结构：一方汇集了全国乃至世界的中小贸易商，如常驻义乌的外商超过4000人；一方集聚了全国和世界众多的中小知名企业，如世界知名商标的代理商在义乌超过 4000家。这种哑铃型社会资本结构对那些有品牌、质量好，但没有销售网络的中小企业极具吸引力。就实物网络而言，目前义乌市场的物流体系比较完善，全国配送大网已经建成，开通了全国200多个大中城市的直达货运业务；在义乌的国际化网络中，与义乌贸易密切的国家和地区超过80个。加强网络建设和维护，一要引入客户关系管理，加强对社会资本网络管理的科学性；二要大力发展中介服务，减少市场的交易成本；三通过大力开拓国际市场，拓展发达区域市场的国际生存空间；四是继续强化实物网的建设，继续完善区域性物流配送网络。

【参考文献】
    [1]迈克尔·波特.国家竞争优势（2002中译本）[M].李明轩，邱如美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2]保罗·克鲁格曼.世界经济学[M].海闻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3]James Brander and Barbara Spencer.Export Subsides and International Market Share Rivalry[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16（1985）
    [4]包政.产业价值链运动的本质[N].21世纪经济报道，2003-03-03.